夜猫儿
作者/李素新
蔓叶感觉胸口很闷，透不过起来。她用手臂使劲推，想要推开那个捂着她口鼻的手。终于，她从梦中醒来，努力翻了个身，原来是梦魇了。
活动活动发麻的左手，好像有点不听使唤，又摇了摇，依然钝钝的。再翻一个身，腰部像是撕裂一样疼痛开来。只好停止挣扎，静静地躺在床上。
蔓叶睁开眼睛，对面路灯的微光透过窗帘照在床头的结婚照上，依稀看到老公正温情地看着她。静谧的夜色，凉爽的夜风，多么怡人，真适合睡觉。
闭上酸涩的眼，把身子侧向酣睡的老公，拉拉他的手，嗯，是该睡觉了。
蓦地传来一声猫叫，悠长而凄厉。静静的夜里，是淘气的狗儿偷走了它的美梦吗？不用管它，猫儿没有烦心的事情，一会儿就会睡着的。该好好地休息了。
朦胧中，从小区西头传来了一阵叫骂声。脚步越来越近，声音也越来越大。一个女人在骂街。许是楼下麻将馆里的婆娘吧？是在骂老公吗？怎么不见老公的声音呢？一定是一个怕老婆的。怕老婆的男人也算是好男人吧，毕竟是比较心疼人的。脚步越来越远，吵骂声音也越来越小。
“睡吧，睡吧，不然明天……”
捶捶发麻的屁股，转向外侧。门缝里透进一丝亮光，肯定是闺女忘记关灯了。悄悄起身，果真是。推开门，灯光刺得蔓叶赶紧眯缝起眼。
“你怎么还不睡？该睡了！”蔓叶压低声音嗔怪了一声，转身回到房间。
再次下定决心，闭上眼睛。突然，老公坐了起来，然后又躺了下去。
“你想干什么？”蔓叶关切地问。
“改改那个答案。”
“改什么答案？”
“把那个括号改一下。”
老公的勤学精神使蔓叶深受感动。“明天再改吧。”
“嗯嗯。”
蔓叶拉了拉老公的手。细嫩的两只手，由于苦练天梯竟生出老茧。蔓叶温柔地看向老公，嘴角露出一丝笑意。
鼾声渐渐响起，蔓叶却睡意全无。平躺，侧卧，平躺，侧卧……疼痛从腰部、腿上、脚趾传来，心脏也再次闷涨。
“老公，我睡不着。”
“嗯……嗯？”
“我睡不着。”
“怎么了？”睡梦中，老公拉着蔓叶的手，含混不清地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答。
“我想出去走走。”
“嗯嗯。”老公睡意朦胧地应了一声。
顿了顿，又出声叮咛，“慢点儿啊。”
明知道老公并不清醒，但有了老公的安慰蔓叶还是很开心。她轻轻地起身，顺手从衣架上摘下防晒服。带上卧室门，悄悄穿上鞋子。
房门还没有打开，但蔓叶的心已经跑到了外面。
旁边卧室的门开了，闺女猫儿一样露出脑袋，“你去干什么？”
“睡不着，出去走走。”
“让钢镚陪着你吧。”
“不用，别影响它睡觉。”
边穿鞋边扭头看向闺女房间，闺女正在给钢镚布置任务：“去吧，陪姥姥去散步吧。”蔓叶笑了笑，没有说话。
虽然蔓叶很轻，但房门依然发出了刺耳的声音。刚卡开房门，钢镚已经冲到蔓叶的前面，一溜烟儿地下楼去了。
楼道里很黑。虽然有声控灯，但蔓叶怕惊扰邻居，就摸索着一步一步走下去。钢镚丝毫不受光线的影响，等蔓叶跌跌撞撞地到达一楼时，钢镚已经蹲在单元门口的灯光里，关切地看着蔓叶。蔓叶心里一阵感动，小小的犬儿，只是给它一个蛋黄，一个抚摸，它竟是如此的可心。
蔓叶慢慢地往前走，钢镚坐在灯光里却不动身子，张大嘴巴打着哈欠。“钢镚儿！”蔓叶轻声呼唤着爱犬，小东西扭头看着蔓叶，却丝毫没有抬脚的迹象。蔓叶知道，它又在撒娇了，这是想让抱着的节奏哇。蔓叶没有再说话，独自向前走去。小可心儿这才着了急，撒腿儿跑到蔓叶前面去了。
小区里的灯光柔和而亲切。蔓叶的脚步很轻很轻，像是细雨洒在柳叶上，又像是微风拂在脸上。小狗儿迈着它的短腿，一会儿在前，一会儿在后，总能做到不让蔓叶担心它。
街道的灯光亮了许多，蔓叶的心也亮了许多。她和钢镚一起穿过马路，来到人行道上。路边寥寥地停着几辆车，车窗、车顶、车身上，满是露水，在灯光的照射下像披了一件华丽的羽衣。绿化带里的花草也都戴上了珍珠项链，水灵灵的，比白天里还要好看。
街上很安静，偶尔有电动车悄声穿过。有一个人单骑，也有两个人共骑一辆，都是匆匆地看蔓叶一眼，然后匆匆地赶往心系的爱家。
出租车总是呼啸而过，再不平的路段也不能降低他们奔向下一站的热情和速度。
蔓叶有了拍照的冲动。她打开手机，摄像头清晰地照着蔓叶的脸，她惊觉地瞪大了眼睛。脸庞还算端庄，斑点也没怎么增多，但皮肤明显缺少了光泽，漂亮的眼睛也失去了灵气，最可怕的是眼角竟然有了几道细小的皱纹。“哎，这脸真是没法看了。”蔓叶的心情顿时暗淡下来。
钢镚全然不知蔓叶的烦恼，只管颠儿颠儿地一路散发它的气味儿，泼洒它的愉悦。
“绿灯了，我们到对面去。”蔓叶嘱咐钢镚要小心过马路：“红灯停，绿灯行，黄灯亮了等一等。”得到蔓叶的允许，钢镚欢快地向路对面奔去，小小的耳朵随着轻快的身姿向上扬起，像一只活泼可爱的小猫。
蔓叶满眼爱意地看着钢镚儿跑到花池里。顿时，花池里有泥土飞扑到地砖上——这是它想要便便的前奏。蔓叶摸了摸口袋，坏了，忘记带塑料袋子。
“还好，前面的砂锅店还没有关门。”蔓叶把手臂交叉放在胸前，假装潇洒的样子，其实是想避免没有穿文胸的尴尬。
“请问，可以给我一个塑料袋子吗？我家狗狗拉到花池里了，我需要清理一下。”
几位店员停止说笑，狐疑地看着蔓叶。其中一个跑进店里拿了一个袋子，递给蔓叶。
蔓叶道了谢，追上钢镚。果然，这小东西已经拉到花池里去了。像是在告诉蔓叶它拉了便便，又像是在显示它是一个有责任心的狗狗——钢镚再一次刨得土花四射。
蔓叶打开手电筒，细细地查看，很快就找到了它的产物。她搓开袋子，反戴在手上，把便便抓起来，再把袋子反过来，系上，轻轻地挤出里面的空气，再系一下。确认系好了，轻轻地放进垃圾桶内，轻呼一声：“我们往回走吧？”钢镚用灵动的双眸看着蔓叶，一溜烟儿地折转回去，眨眼便不见了踪影。
蔓叶倒也不急，因为钢镚就是这样，总喜欢和蔓叶捉迷藏。只要蔓叶喊一声“我走啦”，三秒内它准会出现在蔓叶的视线里。
蔓叶和钢镚一起，又过了马路。看到两个年轻人在路边忙碌着什么，就带着钢镚一起前去搭讪。
“你们这是在工作吗？”蔓叶问。
“是呀”，其中一个小伙儿答道。
“你们是市政维修吗？”
“不是，是市政建设。”
“哦，好辛苦哦！是专门晚上工作吗？”
“是的。”
“为什么呢？是怕扰民吗？”
“是的。”
“我睡不着，我能看你们干活吗？”
没有言语。
“我想看你们干活，”蔓叶祈求道。
“好吧。”
“谢谢你们！”
蔓叶问钢镚，“我们先不回家，在这看人家干活好不好？”
钢镚懂事地答应了。它蹲在蔓叶旁边，眨巴着眼睛一会儿看看两个小伙儿，一会儿看着蔓叶。它喜欢听蔓叶聊天，标准的鹤城普通话，声音柔柔的，不管聊天儿对象是谁，蔓叶都能把人家聊开心。
两个小伙儿干活很专业的样子，蔓叶看得很认真。两个小伙儿不烦不燥，一边干活一边回答蔓叶提出的不太专业，不，是太不专业的问题。
“你们多长时间能栽这一根杆呀？”
“不到半个小时吧。”
“为什么要用抹布擦这个杆呢？”
“领导要检查的，必须要干净。”
“你们觉得辛苦吗？”
“还行吧。”
“你们都是市政工作人员吗？”
“不是，临时的。”
“你们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呀？”
“不多。”
“哦。”
一阵沉默。蔓叶的心猛地抽了一下，两个小伙子，和自家孩子差不多大吧。许是为了一部心爱的手机，也许是为了妈妈的一份礼物，他们不得不从晚上八点一直干到现在。辛苦费都不好说出口，而且活也不是每天都有。
蔓叶的博爱之情开始泛滥。“我帮你们吧。”
“不用。”
沉默。蔓叶感觉好像自己做了亏心事一样，坚持要帮忙。
她学着高个子小伙的样子，用抹布把杆从上面擦到下面，把抹布投洗干净，又擦了一遍。
高个小伙儿说：“行了，挺干净了。”
蔓叶这才停了下来，看看钢镚，它一直在看着蔓叶呢。蔓叶这才又把两手交叉起来，放在胸前。
“阿姨，我们要到卫河路上去了，你回家休息吧。”
蔓叶怔了一下，打开手机——凌晨两点四十，是该回家了。
蔓叶伸出拇指说：“你们干活真认真！你们辛苦了！”钢镚也看着两个认真的小伙子，好像在说：“你们干活真认真！”
道了别，蔓叶带着钢镚一起回家。
一只黑猫从竹林窜到花丛中，蔓叶和钢镚都认识它。它是一只流浪猫，下了一窝小仔。大闺女常常拿了食物给它吃，钢镚和黑猫也有交情——见了黑猫就追着跑一圈，直到黑猫钻到车底下为止。今天是个例外，黑猫没有跑开，但并不理会钢镚，钢镚只好悻悻而归。她的宝宝还好吗？
楼道里更黑了。钢镚坐在灯光里好像在思索着什么问题。蔓叶不想惊扰邻居，抱着钢镚轻轻上楼，像极了一只猫。
蔓叶轻轻地打开房门，闺女房间的灯关了，但依然有亮光。蔓叶知道，她还在看手机，嘟囔了一句：“夜猫子！”
蔓叶躺在床上，腰好像不疼了，腿脚也不麻涨了。窗外路灯的微光依然照在床头，老公依然睡得香甜。蔓叶翻了个身，伸了个懒腰。
该睡觉了，真的该睡觉了。可蔓叶的眼睛怎么也闭不上，偶遇的人们老在她眼前晃悠。有的为了明天的早餐而奔波，有的为了老人的安康而辗转反侧，有的为孩子的婚房而彻夜难眠……
“沙，沙，沙.……”是环卫工人在扫地吧？
蔓叶好像看到了一只只在夜间行走的猫。
蔓叶想做点什么。她悄悄地打开电脑。蔓叶觉得自己的眼睛正放着绿光，行走在鹤城的街道上。
作者简介：李素新，笔名：德善德信浑吾心。河南省鹤壁市作家协会会员，中国诗歌网络会员，喜欢文字，热爱文学。